【從漂流木撿拾大躍進國有林地鬆綁】陳保基的保育偏執論從何而來

山區開發 道路破壞山林、水文，切割坡腳（地球公民基金會提供）

一場內湖漂流木疑雲，終於將國內沉痾已久的盜伐問題浮上檯面，迫使長久以來不知為何永遠擱置的森林法修法終於有機會過關，卻也讓立法院諸公背後糾葛的利益結構運作一一現形，看見所謂的經濟委員會是怎麼在『監督』森林管理。

經濟委員會上周開了場盜伐專案報告回應民應，然而明明是討論盜伐的場合，農委會主委陳保基在接受陳明文委員質詢時，卻脫口而出『無限上綱的保育是一種偏執』^(註1)，引起媒體軒然大波。前後事實脈絡究竟為何？先來還原當天的狀況，為避免斷章取義，完整節錄對話如下：^(註2)

（雙方原本在談論漂流木自由撿拾適宜性問題，突然話鋒一轉）

陳明文：我今天要談的也是政策性的問題，台灣林業政策現在究竟是環境維護問題還是經濟問題？現在我們的林業政策好像是保育嘛，這也牽涉農委會到底要不要升格為農業部！如果現在的林業政策只是保育...（被陳保基打斷）

陳保基：我跟委員報告，其實台灣的森林管理值得好好坐下來檢討。無限上綱的保育是對國土的偏執（明：你講的好！沒錯）民國二十年的森林和保安林地，那時300萬人和現在2300萬人的環境，我們是用一樣的標準看待的，這是不對的！

陳明文：（點頭）問題就在這裡，你的林務政策是沒有讓社會大眾了解的喔。我們現在只有禁伐林，沒有營林政策喔（保搶著說：其實有的）有在哪裡啊？講難聽點，你們現在只有森林遊樂區的開發經營，其他就是保育，林業政策在哪裡我看不出來。

陳保基：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人工林採伐利用的政策要拿出來，包括整個林地的正當性也要檢討。

陳明文：你講的的確比過去更具有突破性思維啦，但你的林業政策和保育究竟要放在哪裡我覺得要好好思考（...開始講過去林務局多風光，現在沒人理的原因是甚麼？就是因為現在沒有營林了）你們要好好檢討，譬如說我們嘉義縣，以前是伐木的中繼站，伐木工人都住在哪邊，所以才有很多林班地，但現在都禁伐木啦，開始轉型變為觀光勝地，一年有一百萬的觀光人次，但你們還用林班地來管理，這就是政策問題！

陳保基：所以我們現在正考慮解編當中，就是用這邏輯…

陳明文：如果你還要當農業部長，就要有林業政策，沒有林業政策人家就把你移撥到環資部去啦，甚至我認為什麼保育其實都可以移到地方政府…

陳主委主張的「保育偏執論」指甚麼？從這段對話可以簡單歸納為幾個關鍵字：林業政策（主要是人工林伐採經營）、林地正當性（包括林班地解編、保安林解編）以及林務局組織改造。

保育太過偏執所以要鬆綁山坡地？

首先，談人工林能夠理解，過往多數環保團體抨擊的是歷代政權對於原始天然林的摧殘，對於目前42萬公頃的人工林該如何利用，只要遵循林地分級與避開敏感區等原則，方向應不至於有太大分歧。況且從陳主委特別提及「300萬人的森林管理標準」與「保安林」，似乎也與人工林無關。所以言下之意是甚麼，從前後對話我只能解讀為：台灣現況人口太多，為了合理發展，所以保安林和林班地必須解編？

保安林解除意味森林消失，林班地解編等同公有林私有化，讓濫墾、道路與建築持續在山坡地超限蔓延，是不是有哪裡誤會了？

在1996年賀伯颱風創造了土石流一詞、921大地震一舉震碎地體之後，後續十來年的極端氣候只讓每次風災更死傷慘重、山區更加柔腸寸斷。

屏東八八風災（傅志男攝）

正是因為台灣狹小土地無法承擔持續攀升的稠密人口需求，山坡地才會超限發展。更何況80年前的環境壓力與現今不可同日而語，按理來說現況更要讓人遠離山區風險才是上策，如此言論不僅嚴重與環境事實脫節，也與社會大眾的對於國土保安的心理期待背道而馳。無論是真心相信的價值還是迎合立委之詞，我都看不出邏輯何在。

霧社萬大水庫的淤積（地球公民基金會提供）

接下來再看看同屬嘉義縣的翁重鈞委員的發言：

（同樣原本以盜伐問題開場，而後話題一轉..）

翁重鈞：主委你剛剛說的有一件事情我蠻感動的，300萬與2300萬的山坡地管理都一樣，不能過度強調保育。

陳保基：我認為應該有充分的空間讓國人生活，而不是讓所有人集中在很小的空間，這是錯的！不是保育就是對的，這些都市有必要這樣集中，炒土地嗎？這是需要思考的。

翁重鈞：這就是我過去一直跟你強調，做政府官員要有同理心，林務局局長跟我到嘉義不計其數，每一次遇到都是山坡地管理的問題，最近很多都是在講國有財產署管理的問題。所以我們的國土規畫都沒有很宏觀角度或周詳的計畫來做整合，太過急就章，反而使我們沒有和基層民意走在一起。所以不只是森林法，包括林班地、山坡地的管理該都應該好好修。

陳保基：我們都有提出來，這是讓21世紀的台灣不會生活在13世紀的環境裡面。自然環境的保育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翁重鈞：提出來之後要趕快去做，在修的時候尤其希望要有同理心，要多聽基層民意的聲音，要整合多方意見啦，不是只聽某一些人或媒體的主張，這樣政策反而沒有辦法符合我們鄉親的想法，也不一定是對的。所以包括林班地、水土保持和山坡地我都希望你好好處理，這樣才能得民心。

陳保基：有，我們都有在處理，只是還沒提出來。　

翁委員講得很隱晦，但不外乎又是林班地解編、山坡地鬆綁等政策方向，才能合乎「民意」。所謂民意是哪些？還不是長期藉由租地造林契約於國公有林違法墾植的特定利益團體或人士。以嘉義來說，最經典的就是佔用國有林種植山葵的林農，也包括全台各地佔據集水區上游的高接梨、高山茶或高麗菜等違規經濟作物區，其中又以台中為其首要。

阿里山國有林班地種山葵（台南市社區大學研究發展學會提供）

山坡地保育具有公共性意義，民代因選票考量混淆特定利益與公眾利益的界線就算了，但身為施政者竟然以「人口需求」如此違反常理的理由服膺關說，甚至拿保育做文章，令人難以苟同。

林班地濫墾的終極解套方案：混農林

不過最讓人冷汗直流的是，活生生的公開關說並不只陳明文和翁重鈞，桃園立委廖正井的質詢最後也停在大園防風保安林的解編，而台中立委江啟臣則乾脆連開場白都省了，直接切入重點，訊問自己要求的混農林政策進度如何。^(註3)

混農林是甚麼？說穿了同樣是為了國有林內違法墾農就地合法的一種方式。以台中和平鄉來說，從2012開始台中市政府便和江委員聯手施壓林務局將和平一帶的違法甜柿墾區合法化，步驟有三：先以專案核准通過行政院、再解編國有林移交給國產署，最後制定一套專屬的「混農林」規定，只要在林地上種植30%的林木，甜柿種植便是合法，還可享有天然災害補助。總計海拔1,300公尺以下佔地6,494公頃之國有林班地中，初步可規劃適合種植甜柿區預計約2,154公頃。江委員甚至在2012年6月發布的新聞稿中，不諱言將讓「林班地違法使用的歷史問題帶來一線生機」。^(註4)

利益把持才是環資部組改延宕的主因

回顧這幾年僵持不下的環境資源部組織改造，一群立委端出林業存廢的假議題，認為林務局挪去環資部等同宣告消滅林業，企圖影響已經定案的組改方案，以至於環資部組改延宕至今。然而從這場盜伐專案報告呈現的面貌來看，即使輿論最關切的是珍貴木與森林管理問題，這群不分藍綠，各代表著嘉義、桃園和台中違法利益的委員們最在意的仍是山坡地鬆綁。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農委會主委不僅沒有力守公眾利益的底線，還提出似是而非的邏輯為其抬轎。林務局的去留究竟是會消滅林業還是消滅選票，事實不言而喻。

無論陳主委的「保育偏執論」意圖為合，都屬於個人言行範圍，是非公允應由社會大眾檢視。背後真正值得大家深思的是，如此缺乏保育思維的經濟委員會，如此赤裸的利益綁樁，我們還敢繼續讓森林管理的最高機構繼續留在農業部，繼續讓這群立委用預算權把持林務局和台灣的山林國土嗎？

註1：20150330聯晚，怎防盜木講不清 陳保基批林務局長 抓山老鼠擬提高罰則 最重關10年半

註2：立法院議事IVOD隨選系統（路徑：以主辦單位查詢／經濟委員會／日期20150330）

註3：江委員於質詢特別提及，其要求的混農林政策原訂林務局應於今年3月底完成草案送交行政院審定，林務局回覆表示目前已送交農委會，將盡速辦理完成，值得社會注意。

註4：江啟臣委員新聞稿（20120627）

（本文為2015/04/08 獨立評論＠天下投書：【讀者投書】從漂流木撿拾大躍進國有林地鬆綁──陳保基的保育偏執論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