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還是人禍？記莫拉克災後茂林觀察紀錄

文⊙薛淑文 (地球公民協會執行祕書)

甫新通車的新威大橋，橋下土石、漂流木佈滿河床，危及橋墩的安全結構。(廖金山攝)

荖濃溪溪床上限縮河道，種植果樹、檳榔等作物。(黃裕文攝)

8月19日上午，我與協會的義工裕文、秀珊參與由中華蝶會廖金山先生(亦是紫斑蝶生態保育協會南部總召集人)將物資背運到高雄縣茂林鄉的行動，金山與部落的魯凱族朋友烏巴克是舊識，烏巴克因為知道救援的物資無法一一送到獨居或是行動不便的災民手上，所以他克服路斷的危險以徒步的方式，不辭辛勞的彌補民間與政府救災未逮之處。

我們開車走10號國道，從旗山下交流道，經美濃往茂林方向，一路上交通都還算順暢。接近目的地前的新威大橋，距荖濃溪與濁口溪交會處不到500公尺，兩條溪水交會之後水量更加洶湧湍急，橋墩旁的土石量明顯高出其他河道，令人不禁擔憂這座幾個月前剛通車，仿紫斑蝶造型造價近9億的新威大橋，會不會下次洪水一來，即壽終正寢？原是荖濃溪的行水區，卻有工寮、電線桿、溝渠、果樹、檳榔樹，著實讓人見識到台灣人民極盡壓榨、極致利用每一寸土地。

車子通過軍方臨時設置的檢查哨，停妥於台27線25k處，接下來我們就要靠著人類最原始的交通工具----雙腳，來移動。

豎立於大津便橋下的鋼樑支架，宛如梳子般，不止阻擋了漂流木的流向，更造成巨量的洪水及泥砂無法渲洩而下，回淹至上  游的聚落。(黃裕文攝)

      
               國軍弟兄們連日來賣力的不停清運著大量的汙泥以及漂流木。(黃裕文攝)

茂林鄉有三個原住民部落，分別是最外側的茂林、萬山和多納，流經茂林鄉的濁口溪，發源於卑南主山西側，是荖濃溪的支流之一，主流先向西北再往西南流經萬山、茂林後於大津注入荖濃溪。莫拉克颱風夾帶著旺盛的西南氣流，連日的超大豪雨，導致暴漲的濁口溪水沖垮了橫跨茂林鄉與大津村之間的大津舊橋，連搭建的大津便橋，黃色的鋼樑硬是不敵洪水猛烈的衝擊力道，呈變形扭曲斷裂，橋面上更是堆積大大小小橫陳的林木，可見當時溪水暴漲的景況。

再往前走，只見阿兵哥、村民們來回不停的將屋內的汙泥清運到馬路上，按理說，聚落距離河道約100公尺，高度落差約近30公尺，且位於斜坡的兩側，依水往低處流的原理，雨水和泥沙應該會往下方的濁口溪流去，怎麼會受到池魚之殃呢？據金山轉述當地居民的說法：暴雨來臨時，滾滾洪水夾雜著巨量的土石、泥砂、漂流木沖洩而下，便橋下豎立的鋼樑支架，宛如梳子般，阻擋了漂流木的流向，無法渲洩的洪水、泥沙形成漩渦導致水位愈來愈高，沖毀了堤防，又回溢到較上游的濁口溪，烏濁的溪水、泥沙，就這樣從屋後的門窗縫隙滲漏進民宅，又往前推至到馬路另一側的住家，導致住家堆積了近一層樓高的汙泥。

大自然強大的力量仍不斷的示現，茂林國家風景區管理處位於濁口溪的行水區，8日上午約9點多，濁口溪水暴漲，水位距堤頂不到1.5公尺，短短的幾個小時，溪水已經掏空辦公室後方的堤防，大量的溪水灌進管理處地下室，建物結構不斷遭受洪水、漂流木的沖擊，最後，三層樓的建築就這樣應聲隱沒於滾滾洪水中。

相較於高雄縣的其他原住民部落，茂林鄉只有聯外道路高132縣道因土石崩落、路基流失導致交通中斷，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挖土機連日來搶通便道，而我們則必須在豔陽下耐心的等候，趁著工程暫停的空檔，儘速地通過，同時，又要留意上頭隨時會傾倒的砂石，部落裡的住民為了護送家人就醫及運輸油料，也必須冒著危險往來於工事之間。

                   ▲茂管處的檔案照片，出自網路。                 ▲黃裕文攝

  白色水泥物為沖垮的茂管處，對照左右兩圖，可清楚的看出茂管處興建地點的違失。

這些年來，茂林和聞名遐爾的紫斑蝶劃上等號，茂林是紫斑蝶渡冬的重要繁殖地，更因此帶動了當地生態觀光的商機，但保存部落文化、生態保育與觀光發展孰重孰輕，相信這次的莫拉克颱風已有答案。有鑑於高雄縣災後重創的程度，令我回想起數月前看到的一篇新聞報導，內容是高雄縣楊秋興縣長為了六龜、寶來的溫泉飯店業者申請土地變更及核發建照的問題，砲火隆隆的抨擊縣內的地政處，甚至語出重話的表示，承辦官員若不能配合就換掉。

這和政府長期以來積極的發展山地觀光，如出一轍的思惟模式，就是不斷的新闢、拓寬山路，蓋遊樂區、風景區、觀光飯店、觀光茶園或果園，有崩塌的地方就靠工程技術來解決，永遠不去面對、取締森林持續的砍伐、山坡地超限利用、違法開墾的陳年老問題。如此荒謬的山林保育政策，無疑是加速台灣島維生體系的潰爛崩解，而政府每年擲在復修重建的經費，卻還能開創永續的利益產業集團。

歐亞板塊與菲律賓海板塊經數千萬年來不斷持續的擠壓----台灣島形成；颱風帶來豐沛的雨量，讓我們免於像同緯度國家植被沙漠化的厄運。颱風和地震既是台灣島的宿命，哪我們如何與自然平和共存呢？

泰國佛教學者----佛使尊者，曾發表過「佛教與自然保育」的文章，提到「自然」這個名詞的意義，尊者認為「自然」有內、外兩個層面的涵意，內在的自然，也就是心；外在的自然指的是由現象產生的自然，他進一步解釋內在自然如何影響外在的自然，他說，若一個人能夠保存內在的自然，外在的自然就會自己照顧得很好，但當我們的心已經淪為經濟和物質的奴隸時，就很難保有外在的自然了。

大自然無常的變化實為恒常，如今，卻因為人類過度的活動行為而產生激烈的驟變，如果這次莫拉克颱風在失去數百條人命和損失後，卻還無法喚起世人的覺悟，醒思到人類與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是相互依存、共存共生，無法獨立存在的亙古真理，那莫拉克只是開始而非結束！

森林豐美的自然生態，是人類的賴以維生的命脈，亦是刻不容緩的保護課題。(薛淑文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