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抗爭的愛與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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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年 07 月 2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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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根政攝)

文☉李根政(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

2005-2007年間,我與詹順貴、文魯彬等環保人士擔任了環保署第六屆環評委員,在號稱具有否決權的環評會中,與徐光蓉、周晉澄、郭鴻裕等學者委員,共同對抗了來自民進黨執政者對環評會的掌控。

但是,今年我拒絕了各界推薦參與第八屆環評委員之甄選,原因是,即使被推薦了也鐵定不會當選,更重要的原因是從擔任環評委員的過程中,看到環評制度的致命缺陷,確認了體制外抗爭之必要。

環評委員共有21席,其中7席是研考會、農委會、國科會等政府部會的官方代表,14位是遴選委員選出的學者專家,依據環評委員遴選辦法,遴選委員由環保署副署長擔任召集人,成員包括5位環保署推薦的專家學者,5位機關代表組成(內政部、交通部、經濟部、農委會、環保署綜計處長),依此組成,色彩鮮明之環保人士如何進入?第六屆委員的產生是民進黨執政者在黨外時期與環保人士併肩作戰的淵源,加上對環評制度還不熟悉的特殊政治情境下意外促成,不僅空前,也應是絕後。

依現行環評委員會的組成,只要政府下指令給7位官派委員,加上掌握4位專家學者的支持,投票就過半數。在一些顯著破壞環境,且政府視為「雞肋」開發案,環評委員或許可以否決,但只要是執政者支持的大開發案,環保署就得貫徹執政者意志,環評會則淪為開發者背書的工具,頂多要求開發單位減輕環境影響。民進黨時期,爭議極大的中部科學園區后里、七星基地,被要求限時限刻完成環評審查,我們在環評會道理說盡,投票就是輸;台塑煉鋼廠硬是要通關,用盡卑劣手段,幸好碰上經濟不景氣,才暫時停擺;現在換成國民黨執政,中科四期二林基地,還沒送案審查,就對外宣布7月底要動工,為了配合施工進度,環評專案小組幾乎是每週一審;台電大林廠擴建案,環保署費盡心力為台電公司辯護,動用國家資源打壓環保團體、地方環保機關,卻不見對破壞者的環保要求!

其實,翻開台灣環境運動史,環境保護從來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沒有抗爭,就撐不出環境保護的空間。抗爭的過程當然要講道理,但是講道理是為了喚起更多人意識覺醒,是為了增加談判籌碼,壯大反對力量,而非天真的以為講道理就可以講贏。

 

如果不是新竹水源里民的圍廠抗爭,李長榮化工怎會遷廠?

如果不是鹿港人走上總統府,杜邦公司怎會撤離?

如果不是宜蘭人堅定反六輕,今天雲林麥寮的癌鄉就換成了宜蘭。

已通過環評的美濃水庫、吉洋人工湖,如果不是因為人民抗爭,逼得政治人物表態,怎會停建?

這樣的說法,不代表我們反對理性的討論。而是在現今假民主、真暴政─「惡僕欺主」的政治環境中,沒有抗爭,連理性討論的空間都壓縮到幾乎看不到。

-----------------------------------------------------------------------------------------------在我四處演講的場合中,偶爾會有朋友問我,環境問題這麼嚴重,努力也不一定有成果,你為什麼可以堅持這麼久。我最近慢慢的梳理自己的實踐的過程,得到一個尋常的答案:「當我們看到環境的破壞、世界的不公不義,必然心生憤怒、悲傷,甚至恨意,但我們必需往內心觀照,觀照我們為什麼會產生這些情緒,當我們往內觀照時,將會看到我們內心對土地、人們的愛。當我們回到「愛」這個根源,回到我們愛大地、愛人類的初發心,想到孩子天真無邪的容顏,大地無所不在的奇蹟,就會產一股源源不絕的力量。」

否則當我們被悲傷、憤怒的負面情緒所淹沒時,必然生出無力感、失望甚至絕望、精神躁鬰。這些都是我在從事環保運動最初幾年的親身經驗,那些身心俱疲,身體每下愈況的日子,不是我個人獨特的經驗,而是環保運動圈中的常態,過去一、二十年間有些朋友走過來了,有些人選擇離開,更令人心疼的是有些前輩身心交瘁,犧牲了自己的健康甚至寶貴的生命。

我們之所以常常「反對」某事,是為了要保護後代子孫與其他生命,當今絕大多數的環保抗爭,都秉持著甘地先生非暴力的原則。一行禪師說:「非暴力並不等於不行動」、「非暴力的意義是:以慈悲心行動。」

基於對地球、全人類的大愛,而進行的抗爭,表面上的吶喊、批判、對抗行為,也許會令不知真相的旁觀者感到不自在,但卻是一種慈悲的行為;反之,漠視體制的不公不義,無視於環境破壞、弱勢人們受苦受難,僅是在表面的言語、行為上對人和氣、說好話,則是一種鄉愿的罪行。

不可否認,批判某人、某機關,的確會令當事人不舒服,同樣的,批判者如果感受到被批判者的不舒服,也會感到心生同情理解。但是,我們該因為同情、理解其個人的感受,而停止揭發其惡行?

在向政府抗爭時,官員們常常說:「我們要理性的討論」,「我們要尊重專家的意見」。但是,我們要了解其中比例懸殊、不對等的權力關係。當今世上,政府和大財團握有絕對的權勢,反之,迫不得已從事抗爭運動的人,則是絕對的弱勢者。

我們可以想像,一位孔武有力的大男人,拿著刀架在一位弱女子脖子上,要搶奪財物,當女孩子失聲尖叫,拭圖扭身掙脫時,這個大男人教訓她:妳要理性,不應無理抗爭,我們來客觀的討論這件事!...這樣合理嗎?

不幸的是,今天,行使這樣暴力的,正是我們的國家機器、大財團和傳播媒體。

2007年,當我辭去教職成立地球公民協會時,充分體認到「愛與慈悲」是從事環保運動的最大動力,乃將此納入協會的成立的重要理念。然而,近日本會及個人因為致力於減緩全球暖化、捍衛空氣品質、反對台電燃煤電廠的擴張,正持續接獲環保署的猛烈攻擊,其中該署的新聞稿及一位網友甚至質疑起我們的初發心─「愛與慈悲」,謹以本文陳明個人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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