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上帝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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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年 08 月 1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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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詩人布賴恩特(William Cullen Bryant)曾說:「樹林是上帝的第一座殿堂。」2000年,跟隨高雄市教師會生態教育中心的腳步,我首度踏入台灣僅存最完整的檜木林,見證上帝的殿堂。

走過濕滑逼仄的林徑,走過陡峭的懸崖,走過雲繚霧繞的荒山鼻息,走過光裸巨岩的狹斜腰帶,更走過心頭的驚悸與躑躅,終於來到蒼老巨碩的生命跟前,仰望歲月,仰望滄桑,仰望蓊鬱的意志,仰望天地的浩瀚無盡。

2008年,因緣巧合,我又藉由地球公民協會籌辦的鎮西堡檜木林巡禮,再度探訪聳峙於霧林帶的「老」朋友。因我的鄭重邀約,同仁向我要一個參加的理由,思索片刻,我答道:「去親近台灣最古老的靈魂。」其實,它們也是本島最巨大的生命體,一如莽原上的巨象,汪洋中的藍鯨。

走在中海拔闊針葉混合林的林緣底層,像走在流動的曲譜上,充滿細節與要領。昆欄樹、鐵杉、紅檜、扁柏等喬木構成華麗宏偉的主調,蕨、蕈、地衣、松蘿是小巧玲瓏,俯拾皆是的裝飾音,灌木叢與藤本則是隨興寫意的變奏。繁複多變的森林樂章無聲延展,引領登山客以雙腳踏出旋律,以虔敬的目光與心思奏出讚歌。

路上,我瞥見一枚安詳的眼目,在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樹頭,靠近步道的一側,孤獨地凝視。許是前人砍去攔路的側枝,因而形成近似眼眶的刀痕。大自然總會自行療傷,只是過程極其漫長,長於多數物種的一生。正如眼前,樹身傷痕正緩慢癒合,癒合成樹靈之眼,獨照風起雲落人來人往,靜觀山林的變動與恆常。

終於我再度來到紅檜巨木底下。紅檜依舊是印象中的樣子,在我目睹北美紅杉的聳直挺拔與嚴正矜持後,紅檜還是一派灑脫不羈,從主幹低處恣肆地分枝,板根大剌剌,身型諧謔,開闊,張揚,在在流露任真曠達的生命態度。

藏身於霧林帶的紅檜巨靈,從一枚不及花生大的毬果開始它的參天傳奇。歷盡數千年的雲霧灌沃與陽光滋養,數千年的風雨摧殘與雷電侵凌,終於在山林間拔高為一座塔城,蓄涵霜雪雨露,屏障地表脆弱的肌膚,庇護倚之賴之的生靈萬物。

引頸仰望巨木的人,很難不接著低頭沉思。眼前,我們讚嘆的壯麗,歌詠的偉大,其實只是地表可見的風景。如果還能透視土壤中層層疊疊包覆糾纏的根系,我們將目睹另一種比夢深邃,比想像遼闊的盛大與紛繁,存在於超乎筆墨形容的維度。如果地表以上的枝幹花葉是汪洋閎肆的鉅著,地表以下的根節瘤鬚便是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悠遠綿長的情意,充沛的靈感,豐富的歷練與深妙的體悟。

時隔八年,舊地重遊,山徑業已拓寬,鋪築更多木棧,更謹慎避過曾經的峭壁與險坡,探訪檜木林的匍匐路程如今輕易無阻,像一首可以琅琅上口的民歌。所幸雲霧深處,上帝遭世人遺忘的殿堂,巨木仍在,古老的靈魂長青,山林間孳息演替的芸芸生命依舊靜美,茁長,比記憶還堅韌。

 

中海拔闊針葉混合林像流動的曲譜,充滿細節與要領。
 
樹身傷痕緩慢癒合,彷彿樹靈之眼,靜觀山林的變動與恆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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