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污染？—從韓國行記國際責任科技行動

2011年11月9日，在韓國「半導體產業人健康與權益支持者」（Supporters for the Health and Right of People in Semiconductor industry，簡稱SHARPs)孔政玉醫師(Kong)的邀請下，家維與我前往首爾，展開了與韓國組織在責任科技議題上的交流活動。

一下飛機，Kong安排我們與她的同事，以及來自美國的Ted與香港的YiYi見面，很快地在討論責任科技運動議題中熟絡了起來。隔天到Kong的辦公室，聽三星案勞工律師談訴訟過程，討論了約五個小時，瞭解整個訴訟流程、各種在法庭上的交叉論辯，法庭政治氣候判斷，工人個案介紹等，相當精采。而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在整個訴訟過程中，法院的介入，使得高科技工人健康風險研究這塊黑盒子，在社會壓力下進行相關之研究與資料整合而有些許的揭露。

一年一度的職衛學界研討會，有不少教授和勞工團體保持著友好關係，將學術專業和工運團體的議題倡議連。圖：SHARPs提供

韓國職衛團體透過三星訴訟案積極突圍

雖然三星訴訟沒有全贏（嚴格來說，他們只在五個案子中贏了兩個，主要因為很少能找到人作證，三星也無所不用其極的收買不同的被害家庭，不讓訴訟成案），但過程中因法院的要求而進行更細緻的研究，讓微量卻混雜的化學物質暴露與健康問題的連結得以有進一步的論證基礎。韓國行政法庭（一審）閱讀來自各方的專業意見書，最後採用受害人意見書，認為多元微量化學物質（一些案例中還有微量X光暴露），可能導致癌症、初生先天性缺陷或其他疾病的影響。

整體而言，三星案打的是行政訴訟（跟中科三、四期一樣，與RCA不同），訴求國家的職災認定以進行保險賠償，不過三星在這場官司倒好像反客為主，從訴訟參與人身份，積極介入下指導棋。SHARPs從2009年7月開始蒐集相關資料， 2010年1月11日正式提出訴訟，經過五次開庭，2011年6月23日判決書下來，一審法院宣判兩位員工勝訴（職災認定）。儘管如此，但他們認為整體法院的氛圍是保守的，且主審法官的態度並不好，是而，對於未來二審訴訟判決，他們並不樂觀。

在這樣的政治氛圍下，他們希望尋求各種機會突破，而邀請我們到韓國，也正是因為台灣過去相關研究、行動等的累積。這個座談也讓我們看到韓國職衛團體在協助三星受害工人的努力與用功，尤其為訴訟所準備的各項功課，包括科學質問、擴大不同社群的網絡串連、社會訴求的耕耘、國際倡議行動等，迫使法院做出一個符合社會政治氛圍的判決，這些努力皆功不可沒。

第三天一行人到了大田，參加韓國職業與環境衛生醫學會的年會（The 2011 Annual Conference of Korean Society of Occupational and Environmental Medicine，簡稱KSOEM)，我分享了台灣電子業的環境問題，以「看不見的污染」為主軸，強調許多新興科技有毒化學物質，肉眼不容易察覺，法律也沒有規範的問題。在這個以職衛醫生為主的討論場合，看到許多有關電子毒物相關的研究整理，也有三星的研究員參與，他們在報告中也承認，科技工廠所使用的化學物質有三分之一並不清楚。據說這是第一次在韓國組織這樣的討論，原訂兩個小時的會議硬是延長成三小時（拖掉整個午餐時間）。我們在那裡也展示了兩份海報，一是有關台灣科技環境議題，一是有關RCA議題，分別由地球公民基金會與陳信行、陳政亮、林宜平等教授製作。

在大田待了一晚，我們在志工協助下，一路搭車又回到首爾，這裡也有一些不得不提的有趣觀察。韓國感覺上是一個相當擁抱電子科技的國家，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提供免費的按摩設備，許多公共廁所多有加溫的免治馬桶，公車上可以無線上網，連普通旅館的房門都是觸摸控制，一般人使用的手機上網等功能就更不用說了。沿途我們也遠望了三星一間問題頗多的工廠，Kong跟我們分享他們在那裡的抗議經驗。

11月13日，是韓國公運先驅全泰壹自焚逝世的紀念日，也是一年一度的工運盛事。
全國各地的工運團體會於當天遊行集結，圖為綿延不盡的遊行群眾。 杜文苓攝。

用功的訪問者與熱烈的討論

隔天一早，一位韓國健康專業組織者Myoung-Hee Kim訪問我，希望以深度報導形式刊登在他們勞工雜誌上，她從大田的會議開始就跟著我們參與討論事前也讀了與我們相關的一些專業報告，她問我參與責任科技運動的經過以及對於電子產業走向的一些看法。某個程度，我們的對話比較像是彼此分享與討論，她自己本身經歷就相當傳奇且豐富，曾經當了八年的大學教授，接著決定全身投入非營利倡議團體工作。家維詢問什麼事使她下了這麼大的決心，她說，這個決定並不難，因為她覺得在這個位置上更能發揮她的能力與影響力，而不會綁手綁腳。而當我提到台灣民主化運動對我們這代投入社會改革參與的影響，她也說韓國的民主化與工運對她深刻的影響與自我認同的追尋，我們倒是一致認為，兩國有許多發展歷程相像的軌跡，卻很少在社會運動層次上擴大交流討論。

緊接著在下午上場的是在首爾大學公共衛生學院舉辦的高科技時代的職業與環境健康國際研討會（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Occupational and Environmental Health in the High-tech Era），Kong希望我著墨在責任科技運動，並說如果韓國環保團體有來參與，希望我可以跟他們建立關係。會議開始前，我們有機會與首爾大學公衛學院院長白道明教授交換意見，他是影響許多職衛學生投入工運的重要人物。會議由三星受害者Hwang Yumi的父親開場致詞，能親眼看到他本人，實在感到十分光榮與開心，他所展現出無私而偉大的力量，令人深深動容。

韓、美、台與中國的案例輪番報告，接著還有許多討論，一百人左右的會議室，擠進了大概兩百人，這是我演講報告以來所見最熱烈的一次吧！原訂兩個小時的會議，最後開了五個小時才結束。令人印象深刻的談話，包括一位教授幾次提到他十分汗顏，因為他之前對這個運動躊躇不前，認為一，三星在韓國的影響力這麼大，不可能挑戰成功；二，化學暴露與健康關係很難取得科學證明，何況科技業用許多商業秘密不願公佈化學清單，更難取得證明。但他看到這個運動居然這麼努力的突破了一些困境，讓社會中更多人知道，也讓他後來義無反顧的投入。

會議之後，我們去隔天工運大遊行準備場所，看來自各地的工運團體，以賣小吃的方式募款。大遊行當天，到了首爾市政府廣場，等候各路人馬集結，我們也在其中協助韓國夥伴演三星工人受害的行動劇。看著鎮暴警察一車一車來，我穿梭其中照相，韓國夥伴們倒是看來相當擔憂，希望我不要碰撞到警察。這裡的警察全副武裝，還帶有催淚瓦斯，Kong咒罵著警察是暴力的始作俑者，我們則看著工運隊伍浩浩蕩蕩迎面而來，感到雀躍與感動！

雖然行程緊湊勞累，但能見證了一個充滿了靈魂與愛心的社會運動，遇到許多擁有美好心靈的第一線勞工，用他們堅毅的信念與堅強的行動力，推動一場看似不可能贏的訴訟與運動，感到相當幸運與珍貴！而台韓兩地共同面對的責任科技挑戰，也在11月綻放出初始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