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訊公開問課責,很難嗎?從中國「綠色採購」經驗看台灣總量管制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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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易俊宏(國立海科大科技與社會研究中心執行秘書)
1/7,國內「高屏地區空氣污染物總量管制計畫」草案研商公聽會,正在高雄的蓮池會館舉行。高雄屏東地區的空氣品質是全台灣最需要改進的區域;就在公聽會舉辦的這一天,左營測站的PSI值(空氣污染指標)高達108(註一、註二),為南部民眾的健康敲響警鐘;但是政府如何善盡把關責任,也是每一位關注生活品質與健康的公民們在乎的問題。
年前(2014/12),中國環保人士方應君,應「綠色公民行動聯盟」(以下簡稱「綠盟」)之邀,來台分享他在中國進行空氣污染、水污染等長期追蹤、調查揭露的經驗。方應君是中國環保團體「綠色江南」的成員;提及他關注環境保護議題的起點,其實是從為人父的角度出發:因為不忍看到孩子受空氣污染之殃,開始讓監測數值公開化。一開始,原本只是訴求工廠遷移,但是他隨即發現,這種要求遷廠的訴求,只是將製造污染的工廠遷移他處,對整體環境而言,效應相當有限。
因此他以官方稽查資訊為主,開始建構一個「中國水污染地圖」資料庫,這就是「公眾環境研究中心」(IPE,註三) 的成立由來。中國有「世界工廠」之稱,特別是在經濟改革開放以後,各地方政府恣意招商引資之下,紛紛出現經濟過熱、環境污染的情況。方應君於是藉由IPE的成立,也進一步倡議「綠色選擇」,對世界各大品牌廠商進行訴求,希望能要求供應鏈,不能為了眼前的利潤、而犧牲環境永續。「綠色選擇」的倡議理念,在方應君的奔走串連之下,目前與其他各省、共計五十餘個中國本土的環保團體,組成「綠色選擇聯盟」。而重視形象的品旁商,諸如:品牌商蘋果電腦(Mac)、微軟(Microsoft)、松下電器(Panasonic)、統一、富士康… 等等,也都在網站上公開羅列、進行評比。
藉由IPE與「綠色選擇聯盟」的合作下,方應君指出,民眾可以更容易知道自己住家附近的工廠,哪一根煙囪、哪一個放流水口,到底排出了什麼東西。而IPE的網站中,也將既有的數值成為圖像,讓民眾更容易可以判讀,這些污染排放與管制標準間的差距;若有違法情勢,則民眾不但能藉由社群網絡(新浪微博、微信)之便,號召親朋好友,一方面向當地環保單位進行舉發、一方面也能要求向各廠,對自己的供應商進行約束管制。
環保團體如何積極介入環境污染管制、創造出利於己方的遊戲規則,這是台灣足以借鏡之處。IPE跟「綠色採購聯盟」會有如此成果,並非一蹴可幾;但這些非政府組織因為緊扣政府宣稱「資訊公開」、「公眾參與」的訴求,而有了此「博奕」的空間。因此,先回顧一下中國政府對環境議題的政策脈絡與背景:
「中國受污染的耕地約有1.5億畝,污水灌溉污染耕地3250萬畝,固體廢棄物堆存占地和毀田200萬畝,合計約占中國耕地總面積的1/10以上。」
這是中國環境部長2006年的一段公開談話,藉此概略可知中國環境污染的狀況。而在中國的第十一個五年的國家計畫中(十一五),中央政府便以「宏觀調控」之名,除了清楚訂定污染減量和降低能耗目標以外,也陸續推出了許多目不暇給的政策。綠盟理事長賴偉傑舉例到:如「流域限批」政策,是針對一些污染嚴重的地方推出,在區域污染總量未有改善前,停止任何新的開發申請;「清潔生產法促進法」開始引導企業的生產規範以及可依循標準;同時還有「綠色信貸」,在傳統的企業經濟行為中納入環保關卡。而2008年開始實施的「環境信息公開辦法(試辦)」,揭櫫了一個號稱資訊透明與公眾參與的起點。姑且不論政策的落實程度如何,賴偉傑引述自己接觸訪談的內容,指出環保團體在中國的策略之一,就是「把政府的宣示性說法,賦予積極和進步意涵,並以協助落實之名,『弄假成真』」。
而推動「綠色採購」的經驗,也演示了環境污染資訊公開、與民眾消費選擇間的制衡關係。中國,不只是「世界工廠」、也是全球主要的市場,因此,在民眾獲取工廠排放資訊的門檻降低之後,這些資訊公開的成果,也轉成對品牌商施壓的基礎。「對這些品牌商而言,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他就不會下單給這有問題的供應商;而這些工廠為了爭取訂單,就會配合監測的標準。我們(環境品質研究中心)其實是站在協助的角度,藉由資訊公開,協助廠商能善盡社會責任。」方應君解釋道。在該網站中,甚至也依「溝通與跟進」、「合規性與整改行動」、「延伸綠色供應鏈」、「數據披露」、「責任回收」等項目,對百餘家廠商進行評比;台灣的統一集團與康師傅得分僅有5.5、而富士康的得分(39.5)也遠輸於韓國的三星(51.9),而目前IT產業中居冠的,則是蘋果電腦(68.4) (註四)。
在台灣,姑且不論市場壓力,能否對品牌商發揮這麼大的影響力,至少在資訊揭露的基礎,只有在各地區有監測站、並沒有像中國這般,針對每一根煙囪、每一個放流水口這般的緻密監測。以大高雄而言,在這個以石化業、重工業為基礎的城市,只有11個空氣品質監測站(註五);以楠梓為例,就算楠梓加工區中的工廠再多,整個區域也只有一個測站而已。回到本文開頭的案例,就算我們得知今日的左營測站的PSI值超標,除了提醒自己及家人「出門要戴口罩」之外,也無從課責起;換言之,即便知道區域性的空氣/ 水有嚴重污染以外,我們很難針對特定廠商要求改善。台灣政府常常囿於廠商以「商業機密」為由,未能如中國般,針對每根煙囪或每個放流水口進行檢測;而過往有重大污染案底的企業,也因為釋出的資料有限,民眾頂多只能知道因為哪條法令而被罰了多少錢、但是對於排放出的是什麼東西、有多少危險物質被排放出來,完全無從得知(註六)。而IPE的網站,不但揭露環境監測資料、也整理提供各家廠商,因為歷來污染排放所受到的罰款課責訊息、還有國家重點監管的區域。
回到台灣的汙染監控狀況中,就算有受罰廠商受到檢舉,也主要是排放量超過管制標準;但是當所有企業都「符合排放標準」的時候,也不代表環境或人體的承載量是沒有問題的。因為眾多「符合標準」的工廠排放量累計起來,是有可能超出當地環境或民眾健康的負荷量;而IPE也有注意到這一點,因此在數據分析上,不只是從廠商排放的角度進行監測,網站中也針對各河水流域、各家工廠位置,進行明確的標示。
IPE製作有「誰在污染太湖流域」此一短片(註七),就是從環境觀點出發,藉由污染物的形態,針對周圍的特定廠商(富士康科技集團、鼎鑫电子)進一步要求說明。而本月初的「高屏地區空氣污染物總量管制計畫」草案研商公聽會,也是期待要從環境觀點出發、落實為民眾健康把關。但我們要追問的事情是,如果超出總量管制、要如何課責?而排放量的交易,會不會讓初衷美意大打折扣?特別是這個構想,其實早在1999年修訂《空氣污染防治法》時,就已提出,但在法案送審時,因為立院主張要「會同經濟部公告」,才因此延宕了15年。雖然目前踏出了第一步,後續相關的配套與資訊揭露,更值得民眾一同觀察。
在方應君的分享之後,賴偉傑指出,「中國『綠色選擇』的倡議中,引進了品牌廠商、供應鍊、企業社會責任等概念…這也預言了未來跨國的產業鏈、供應鏈、企業社會責任、衍生責任的戰略,將會是有多重意義的一環,當然包括區域甚至兩岸間」。反觀國內,其實也曾有過類似「綠色採購」的遊說施壓作為,就是2010年、洋華的公司的血汗勞工爭議。洋華主要是依靠手機大廠宏達電(HTC)的訂單為主,而在削價競爭的過程中,企業的獲利卻是建立在漠視勞動人權的過程中。當年有一群關心勞工議題的學生,舉出「你的高級手機,我的廉價勞力」訴求,要求HTC必須約束供應商,不能一味圖利、放任剝削,但HTC卻以「不干涉公司內部管理」,對此議題視若無睹、認為與己無關。
中國的「綠色採購」倡議經驗中,可見社會/ 政治制度、企業供應鏈整體的營利與品質、倡議團體,以及消費者的多贏局面;回到台灣的洋華工會中,卻只見倡議團體與企業的對立。中國經驗,因此讓台灣社會得以借鏡,我們其實還有行動空間,不只是單從個人利益角度出發,還可以進一步推展到對社會制度面的思考。在中國,因為與政府抗衡的空間較有限,所以中國的環保團體,是從市場供應鏈下手著力;反觀台灣的環保運動,較少是針對個別廠商的施壓,大多是期待政府能善盡職責,例如在反對國光石化的開發案中,就成功推動了政府管制pm2.5(細懸浮微粒)。而目前,審議中的這份「空污總量管制」(草案),所訂定的基準值與相關細則,為了要平息業者的反彈,仍有相當大的商議空間。但至少在中國「綠色採購」的成功經驗上來看,台灣政府在污染資訊公開的過程,還有許多進步空間。
*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原文刊於「國立高雄海洋科技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中心」Facebook專頁。
註一:依環保署的空氣品質監測標準,PSI值0-50為良好、50-100為普通;PSI值的計算為當日空氣中懸浮微粒(PM10)(粒徑10微米以下之細微粒)、二氧化硫(SO2)、二氧化氮(NO2)、一氧化碳(CO)及臭氧(O3)濃度等數值,進行綜合計算。更多詳細資訊可上環保署空氣品質監測網查詢:http://taqm.epa.gov.tw/taqm/tw/b0201.aspx
註二:資料來源:環保署空氣品質監測網左營測站網頁,http://taqm.epa.gov.tw/taqm/tw/Psi/Yilan/Zuoying.aspx
註三:官方網站連結:http://www.ipe.org.cn/alliance/index.aspx
註四:參考網頁:http://www.ipe.org.cn/alliance/newssec.aspx ;檢索時間:2015/1/7
註五:全高雄的空氣監測站,總計有:美濃、橋頭、仁武、鳳山、大寮、林園、楠梓、左營、前金、前鎮、小港共十一個。
註六:可參見「環保署列管污染源資料查詢系統」:http://prtr.epa.gov.tw/
註七:Youtube線上觀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x4zDrYAe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