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風呼喊──我們的發展是否有盡頭？

出發前往大城芳苑溼地之前，像閱讀旅遊參考書一樣，把剛出版的《濕地、石化、島嶼想像》仔細讀過一遍。自2006年國光石化表達將於彰化大城鄉興建八輕以來，從最初只有環保團體衝鋒陷陣和在地住民的獨力抗爭，到現在已經有無數藝文界、醫界、學術界人士陸續公開表達反八輕立場，不同領域的學者們也稟持良心分別從經濟、生態、文化的專業角度，提出許多嚴謹論述，說明為何八輕之不可為（相關論述請參考《溼地、石化、島嶼想像》一書）。

這才意識到，已經有這麼多人的呼籲聲明，我不知道還能為這片寶貴濕地說些什麼？關心八輕議題這麼久，卻一直只能從媒體吸收資訊再轉寄分享，甚至也去了凱道總統府前環保遊行，但卻還未親身造訪這片溼地。這像是讀遍某本書的所有書評，卻還沒讀過書，何等熟悉卻又陌生、不踏實。

於是號召了地球公民基金會的伙伴，安排一趟中台灣海岸濕地之旅，實地踏查彰化的八輕預定地（大城芳苑濕地）與雲林麥寮的六輕一帶。由於負責此行的帶路工作，在網路上搜尋路線資料時，很慚愧地驚覺我自認熱愛台灣，但對彰化雲林這一帶的濱海鄉鎮竟是如此陌生，要不是因為八輕議題，我可能根本不關心這個區域，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台灣的糧食重鎮，根本不清楚這片台灣僅存最大的海岸濕地有多麼重要。都是因為即將失去，才懂得珍惜。

而在前往芳苑鄉與蔡嘉陽博士會合之前，自認方向感不差的我，一路上卻迷了兩次路，因而耽誤行程。這讓我有個感觸：我們如果走錯了路，花點時間還可以回頭走上正路，但如果走上八輕之路，未來還有回頭的機會嗎？如果在海岸溼地上蓋了一個龐大量體，自然土地被覆蓋了窒息的水泥，被毀壞的濕地生機還可能回復嗎？人類的未來科技可能憑空創造出生命嗎？

帶著無解的思緒，終於啊終於，我踏上了這片爭議的土地---大城芳苑濕地，濁水溪出海口的北岸，國光石化的預定地。跟隨著蔡嘉陽博士孤獨的堅毅身影，伙伴們頂著寒風，以勉強的步履走上一條緩緩延伸到遠方的水泥路，這是一條可供採蚵牛車行走的路。路旁挺立著一根根竹竿，在漲潮看不到路面時，標示著人們還能依循的返家路。是啊，就這麼一條窄窄的路就足夠了，不需要花更多錢去蓋一條更寬闊的雙線道或四線道大馬路，只要當地蚵農們能平安回家就夠了。不要為了更寬闊的路而剝奪更多的溼地生命，因為蚵農們知道那是他們賴以維生的溼地，從濁水溪沖出淤積的泥沙、飽含的有機質，從微觀的有機生物，到可觀的彈塗魚、招潮蟹、大杓鷸等，這裡循環著生生不息的能量流，是包含你我的萬物生靈的生命來處。所以，一條路的寬度，夠用就好。

夠用就好，這樣的生活價值觀已隨著人類科技的進步與慾望的擴大，漸漸被遺忘。夠用就好，但對每個人來說，究竟多少才是夠用呢？那個『夠』的標準何在呢？

自石油被開採發現以來，聰明的化工科學家為了滿足自身的發明慾望與人類的生活需求，石油被提煉、合成為各種產品，因為便宜、因為便利而漸漸與人類生活變得密不可分，更多的石油被消耗，更多的環境污染物被產生。人類的慾望與石油的需求變成了一個越來越難以脫勾的惡性循環，不斷攀升也不斷惡化。

所有類似八輕的議題，並不是如多數人說的經濟與環保兩難的『偽對立』，而是人類慾望該止於何處的究竟之問。不只是石油，其他如木材、礦物、水源、糧食等地球資源也一樣，都在被人類持續消耗浪費著。若從佛法的角度來看，這是人類的業力所致，是業業相報的因果循環，不是單純一個政府政策或一個企業家所能導致的結果，而是群體人類本身的集體慾望，為了追求享樂舒適的物質生活（許多人認定的『幸福生活』）而不斷創造出來的惡果。

佛法說，生命都是帶著業力轉生的，要受苦受難才能還業消業，在業力消盡之前只能在這世間一再輪迴。只想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人類，只會為了滿足慾望需求而傷害其他生命，並不斷造業而消耗自己前世所帶來的福報，等到福報用盡，就只有進入毀滅的無明之地。說白了，近年來不斷的天災人禍，都是這一屆人類文明道德墮落而累積的業力所致。

我們一行人一邊逆著寒風前行，一邊聽著嘉陽解說這片溼地上的點點滴滴，但冷冽無比的勁風持續在耳畔呼嘯著，除了台灣海峽的躁急吶喊外，我聽不到其他聲音，以致於眼前這漫無邊際的泥灘竟出奇的安靜，然而我的心情卻像遠在八公里外的滔滔浪潮，激動地靜默著。濁水溪南岸已經有了一個沈重的『六輕』（台塑麥寮石化廠區），如果『八輕』（國光石化）繼續設廠於此，那真是雲林彰化一帶居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眾人用相機拍下冬天的芳苑海濱景象，但照片能呈現多少眼前這天地間的生命真相呢？海天雲霧鳥魚蟲蟹的影像，能完整呈現這方空間裡從極微觀到極巨觀的宇宙完整存在嗎？就像再多的文字論述也解釋不了這些大哉問一般，照片影像也不能。我們只能親自來到這裡，試著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探索自己所應該相信的價值與真理。

實際走訪這一趟國光石化預定地的現場，非在地住民的我，終究還是一個旁觀者，只能繼續不斷逆風呼喊，希望有更多人聽見，希望有更多人願意好好想想，我們的發展是否有盡頭？我們的慾望是否有盡頭？我們的生命是否有盡頭？

編註：本文為1月15、16兩日地球公民中台灣海岸濕地之旅側記，本會專職及義工十多人親臨現場體驗中台灣的美麗與哀愁，期盼更多人一起來關心這片土地、關心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