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災後,失根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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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勘查八八災後國土現狀,九月二日清早,與根政、台南社大友人乘著四輪傳動車朝越域引水工程現場前進。進入楠西鄉371路段後,一陣顛簸,四輪轉進狹窄的水庫路,時而爬坡、時而下坡,再來是一大段連續彎路,我們見到河床緩衝地,上頭有還未完工的河岸工程。約莫在362路段前後,冷峻壯觀的惡地形泥岩山聳立在右側,此刻車內響起《搶救地球》配樂,音樂的驚與顫與窗外景象加乘,心跳加速。又是顛簸,我抓緊把手,撐過連續彎路,曾文大壩已進入眼簾。
此去,大小落石不斷,瑞光車速稍緩,山坡上的次生林有不少蔴竹、山黃蔴,根政說放眼所見沒有一棵樹超過30歲。四輪再來到民族橋,熄火停車,橋下完全不見水的芳蹤,河床上滿滿地堆疊著一顆顆硬沈沈的大石頭,石塊堆高處已逼近橋面──是多少失根漂流的土壤、多少流離失所的土石和多大的力量,構築出這番駭人的景象!
座車再往前,瑞光小心地穿過幾座略見毀損的小橋,在一處瞭望台前停車,大家對著環抱水庫山頭的幾處崩塌猛按快門。往和平村去,土石崩塌嚴重,再往上游行駛,檳榔樹、漂流木和堆積路旁的土石頻繁出現,更有面積驚人的漂流木無言地躺在山谷裡。
我們靜靜上車,來到造型優美的大埔拱橋,曾文水庫上游幽靜的溪水與細細的泥沙,在層巒疊嶂的山色和河岸兩側翠綠的山壁相映下,美極了,連煥彰都停下腳步發出由衷讚嘆!儘管這大概是此行所見最華麗的一座橋,然而,橋面上殘留的泥沙水痕、小卡車經過時囂張的揚塵,還是為莫拉克的侵襲留下見證。
近午,日頭赤炎炎,我們再往上游去,路更不好走了,有些路基已被淘空,多處河床有明顯淤積抬升。沿途不少直徑約10公分的蔴竹叢,是當地主要的經濟作物之一。一路上,滿載筍乾或剛採收的蔴竹筍小貨車斷續與我們錯車而過。往上走,四、五位鄒族原住民剛整理好一車蔴竹筍,準備到鎮上賣,他們說,本來大概可以採收80萬元的,颱風一掃,大概只剩15到20萬了。
午後,天色漸沈,瑞光往坪林的小路駛去,一路經過的小橋兩邊護欄上滿是泥渣、泥痕,還有許多枯枝卡在其中。行經茄冬二號橋後,有一處未完工的攔砂壩,整個被大石沖毀──那厚實的水泥塊在其中顯得如此可笑。上車行駛不久,又是一處坍塌,我們沿著一旁較高的泥地慢慢走,就在山壁下,崩塌下來的巨石倚在小路旁,駐足目測,其中兩大巨石赫然有2.5至3公尺立方那麼大。
過了坪林隧道後,路況更糟了,一旁不是被狂掃過的凌亂蔴竹,就是擋住去路的巨石。過了燕子崕,路基掏空更嚴重,一處災後現場對面山上的小溪溝由上而下沖刷為漏斗型的河床,最寬處約達50公尺,河床上遍佈石塊與零散的漂流木,景象殘破荒涼!是怎樣的土地利用,得致如此破碎山河?
上圖:這是莫拉克離開後台灣土地的真實面貌,是我們的家。(李根政攝)
往大埔鄉茄冬村7鄰前進,巨大的枯木倒臥路邊,再往前,是檳榔園及一片有泥水枯枝的鳳梨田及寬闊的樹木墳場──漂流木遍地橫躺,最粗的直徑約有70幾公分。我往另一邊高處望去,三個孩子在住家前閒聊,孩子的父母親平時在曾文越域引水的工地工作,爸爸清運工程廢土,媽媽炊煮。我們離工地不遠了,路況不妙,瑞光加足馬力往前挺進。再停車,阿里山山脈像山水畫般佇立在前,可惜山坡上有兩大片崩塌的傷口,山下土石堆積成厚厚的河床,光禿禿地,只有一小叢倖存的檳榔園。
前方路已斷,大怪手搶修著,天空飄起雨來,我們終於來到工務所。走在被大小土石和無數漂流木堆積、佔領的河灘地上面,彷如置身災難電影場景。電線桿變矮了,有一根只突出「路面」約一公尺,一旁還有一棵只剩下頭的椰子樹──從四面八方漂流至此的大小土石、樹木,壯觀驚人,舉目所見,遍地都是樹的屍首。
上圖:在莫拉克手中逃過一劫的三個孩子。(李根政攝)
不久,那三個孩子竟也徒步至此,原來是久候爸媽不耐,自己找了過來。工人說,八八那天雨就下很大了,當天還有通訊,但四周路都斷了,在越域引水西隧道民族洞口的工務所共有30幾輛施工機具、車輛被大水沖走,當時有10個工人從隧道逃到草蘭洞口,加上原本在草蘭洞口施工所的16人(包括那三個孩子)共26個人,設法找地方避風雨、逃過一劫。
雨漸漸歇了,放下褲管,踩著這片失根漂流的土地,結束今天的行程,電影配樂再度響起,瑞光說,那……,那是我們的「家」[1]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