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山現勘】遊園驚夢記

石夢谷、仙夢園位於嘉義豐山，是阿豐縱走線的美麗景點，名噪一時。石夢谷登山步道在阿里山國家風景區規劃中屬C級步道，亦即路程較短且坡面和緩，易於民眾健行之步道，如今卻鮮為人知。

2014年一月中，隨著「我們的島」和楊國禎老師去走了一趟。

登山口海拔一千，一路是整理過的步道，枕木、石階，偶見空心磚，不陡卻一路堅定向上，約莫一個小時的路程抵達仙夢園，海拔爬升三百公尺。陡坡上幾層狹長的腹地種滿了果樹，山櫻花和各式各樣的蔬菜，房舍幢幢大門深鎖，仙夢園三字大大的匾額旁竟然還有張門牌，石鼓盤57之2號，不難想像之前一位難求的熱鬧景像。這裡的視野很好，眺望著對面山壁，曬冬陽聽楊老師講解這一帶的地質環境。阿里山山脈主要由地質年代較年輕的砂岩、頁岩或砂頁岩互層所組成，溪流經過侵蝕切割成深深的溪谷，留下了一塊平均海拔約兩千公尺的平台，那裡，曾經有全台灣最繁茂的檜木林。

穿過仙夢園後方的孟宗竹林，一路大多腰繞，緩緩而上。注意到第一棵紅檜時GPS顯示海拔為一千五，樹上有林務局掛的小牌，編號46。楊老師不斷停下來端詳秋海棠，他說這裡秋海棠種類很多，或許還有尚未發表的新種；而我只知道爬山缺水的時候可以找秋海棠，紅色的葉柄嚼起來酸酸的，會生口水。

一路看見層次豐富的綠，聽見黃藤、牛樟、鬼石礫、大葉石礫......但大多就像陌生人的名字一樣，聽完就忘了。嗟，孺子不可教也。

最後一段路潺潺水聲越來越近，步道接上一片平緩開闊的岩盤，石夢谷到了。

此處特殊的巨石壺穴河床在我們的生活經驗裡不常見，初來乍到恍若另一個世界，再加上霧林帶午後總是雲霧繚繞，不真實的感覺那麼真實，石夢谷這個名字起的真妙。

適逢旱季水量不大，但水極清澈。往上游走不久出現了雙壺穴，像是巨大動物的腳印。會出沒在這裡的應該是鹿神吧？石夢谷這個名字幻化得更加真實了。

溪谷在此一分為二，取左前行，立刻就進入森林。森林茂密但路徑清楚，石上青苔留下許多釘鞋的痕跡，顯然此處常有人來。

海拔一千七，是一處平緩的山谷，森林以闊葉樹為主，樹上佈滿附生植物，想必終年水氣豐沛。我們到訪時山神卻以陽光相迎，走起來舒服清爽，松蘿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讓人忍不住勾起笑意。玉山箭竹夾道相迎，柳葉山茶正開花，輕飄飄落下的白色小花瓣微微緩解了此行肅穆的心情。

回想一百年前，當第一列阿里山運材車自二萬坪駛出，那是這片台灣原始檜木林悲慘命運之濫觴啊。

我們輕聲往森林更深處去，處處是日據時期伐木殘存的檜木樹頭。幾十年的光陰過去，四週的生物或許已由失去重要夥伴的傷痛中漸漸適應了，但在行走間猛然遇見一顆樹頭仍令我心驚，黑森森地猶如墓碑般觸目。

隊伍默默行進著，回首張望發現右手邊小丘上一處突兀的紅褐色，是了，這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越靠近盜伐現場檜木的香氣越濃烈，那原本是我們喜愛的森林的氣味，如今聞起來有點腥，聞起來有點痛。

附近陸續發現幾處支解檜木的位置，由於地表環境的潮濕，殘材已腐化為黑色。

一路上陸續發現了二十多顆被破壞的樹頭，讓人心痛又生氣；然而路上經過幾個山老鼠的營地及休息點垃圾四散得令人生氣卻又不解，是什麼人會接受自己休息甚至要過夜的地方是垃圾堆呢？他們不愛環境，連自己都不愛了。

我們在山上過了一夜。隔天找到一棵被殺死的紅檜，是胸徑八十公分的大樹，楊老師估計長成需要兩百年的時間。好難想像兩百年是多久的時間，兩百年前清朝的皇帝是乾隆，台灣各地有抗清的起義，原住民還維持跟祖先一樣的生活方式。那兩百年後呢？等到你、我，我們的孩子，孫子，曾孫...都不在了，直到曾曾曾曾孫出世的時候，他們能不能看到這樣一片美麗的檜木林？

下山路上回想走來一路順暢，兩處較大的崩塌也已踩成堅固的路了，實在不懂為何封山，下山後再看看步道口林務局的封山告示，實在是諷刺。

腦海裡浮現了牡丹亭的詞——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似乎恰好道出檜木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