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潮寮毒災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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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大寮鄉民的怒吼是否能打破「蓋工業區=發展」的迷思?(何俊彥攝)
潮寮事件堪稱台灣環境公害史上,最嚴重的毒災事件之一,從2008年12月1日起至12月29日止,共四天六次的毒氣攻擊,已造成上百名師生送醫治療,重者全身抽搐、嘔吐,住院超過二個禮拜,輕者終日昏沈,欠缺食慾,居民人心惶惶,聽到救護車聲便直奔學校,擔心孩子中毒。然而,環保署直到1月2日才作出調查報告,找出7家嫌疑犯,1月7日則點名榮工處的大發廢棄物處理廠是最大污染源,建議縣環保局勒令停工,而和環保署一樣長期失職的工業局和縣政府則似乎置身度外,工業局甚至站在廠商這邊反駁環保署的調查難有說服力。由於無法確保不會有下一波毒氣攻擊,潮寮國中、小師生被迫易校上課,環保署說,即使工廠做最大努力、環保單位全天候監控,仍無法改變有空污發生的可能,遷校是最好的方法。
相信多數國人無法接受這樣的災難和政府效能,更想問潮寮事件如何善了?
1980至1990年之間,許多工廠附近的居民不堪長期受害,爆發了一連串的反公害運動,諸如台中反三晃農藥廠、新竹反李長榮化工、高雄後勁反五輕、林園事件等,由於公權力無法保障人民基本的環境權,迫使居民自力救濟,透過圍廠、走上街頭突破了國民黨的戒嚴統治,不僅逼得政府、工廠不得不回應,且為台灣民主運動累積了養份與能量。90年代以後,台灣似乎不復見指標性的反公害運動,是因為工業污染的問題已獲得解決嗎?還是政府掩蓋了污染的真相?或者社會麻木、人民已習慣「與毒共存」?
多年來,台灣訂了許多環保法規,但對於高污染的化工業、電子業管制,至今仍停留在農業時代;我們成立了環保署、環保局,然而,在經濟發展掛帥下,環保單位擦屁股的速度永遠趕不上工業局排放的糞尿;我們要求目的事業主管機關(工業局、國科會)要管理輔導工廠做好環保,但是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長期放縱,因為他們的績效是工業產值,因此台灣總體環境品質仍在惡化中。
大高雄地區的石化工業已發展超過30年,中油公司在後勁、林園、大林埔是上游的輕裂廠與石化原料的生產基地,仁武、大社、林園、大發工業區則密布著中、下游的化工廠,這些工業區包裹著數百個、上千個不定時炸彈,緊緊包圍著大高雄200多萬人。這次出事的大發工業區產業型態更為複雜,除了化工廠,還有電子廠、事業、醫療廢棄物處理廠或焚化爐,過去政府還曾經設立廢五金專區,可以說全台灣最毒的都集中在此!
很不幸的,這些劇毒的工業區設立之初,不僅欠缺環境影響評估,後續也沒有做居民健康風險評估與流行病學追蹤等配套,工業區緊臨社區民宅、沒有隔離綠帶、沒有空氣監測系統、未曾建立污染指紋資料庫;營運之後,廠商一昩追求利益導向,工業局管理鬆散,環保機關督察能力有限,欠缺公正第三者監督機制,整個工業區猶如一個化外之地,除非抓到現行犯,否則永遠死無對證。
工廠排放較低濃度毒氣,是政府所允許的合法行為(例如潮寮事件中,環保署調查出平常存在於社區空氣中低濃度的毒空氣就有3、40種以上),惡劣廠家利用夜間、清晨、假日、雨天偷排高濃度毒氣,環保機關的採樣、緝查永遠慢好幾拍,就算採樣成功,往往低於排放標準,只有當發生氣爆、大量毒氣外洩,導致居民緊急送醫、民眾抗爭時,才會引起有關單位重視,至於水污染、土壤污染更已習慣成自然。
然而,大多數都市居民感受不到這些「工業難民」的痛苦。再者,工業難民頻繁的公害抗爭,已演化成一種特殊的台灣文化,大部分抗爭要的是回饋,而非根本改善或解決污染問題,這使得社會觀感越來越差,媒體即便有報導,也引不起人民的同情與關注。這次的潮寮事件,若非學生受害,還有如連續劇般的毒災劇情,相信同樣不會引起重視,於是這樣一個嚴肅的人權、人道課題,便長期隱沒於表面上光鮮亮麗的台灣社會。例如,2004年6月25日,位於後勁的中油五輕廠粗裂解油外洩,就曾導致八千七百多位居民就醫,受災人數超過潮寮事件的80倍,又何曾在台灣社會激盪起漣漪?
潮寮事件,可以說是經濟部主導,環保署放任,高雄縣政府完全棄守下,長期「草菅人命」的混蛋作為。
左:工業區的設置不僅傷害人民的健康也破壞了農業生產環境。 右:潮寮國小五年級的小妹妹,因吸入毒氣住院多天,手上留下好多針孔。(王敏玲攝)
21世紀的台灣,追求國家整體GDP的成長,已演化成一套無限上綱的律法、政治、社會、學術的共犯結構。直到今天,工廠、工業區的設立,若不是環保團體與在地居民不斷抗爭,環保署環評會根本不理會任何居民健康風險的問題,其野蠻無理如同30年前戒嚴時代。近幾年中只有少數如中科、三輕等個案,在抗爭下將健康風險納入環評審查結論,然而,其作法仍是本末倒置──都是先通過開發案,再進行健康風險評估。
左:地球公民協會拜訪潮寮村民,傾聽他們的心聲。(王敏玲攝) 右:工業區附近的村民,心中的苦說不完。(何俊彥攝)
針對潮寮毒氣事件,居民在2009年1月4日提出三村(潮寮、會結、過溪村)每人賠償10萬,總金額達7億4千萬的要求,有媒體開始批評這是獅子大開口,「要錢不要命」等負面評價也會出現。但事實上,工業區設立後,污染當地30幾年,所造成的健康損害、房地產下跌、工廠爆炸的風險... ...豈是賠償可以了事?個人認為損害賠償是應該的,但是除了賠償,更應該藉此機會要求政府建立制度,防止災難再度重演,否則潮寮國中、小的師生豈不白白受害?以下茲提幾項意見供政府和社會參考:
一、中央和高雄縣的衛生和教育主管機關,有責任長期追蹤受害師生及居民的健康狀態。
二、環保機關應進行大發工業區產業、製程的全面清查,先扼止現有的非法排放行為,同步建立污染物指紋資料庫,並對外公開,以及佈置完整、有效的監測系統。
三、立即組成大發工業區監督委員會,納入民間團體、在地居民代表,監督潮寮毒災事件之善後處理以及工業區營運之改善作業。
四、工業局應提出「大發工業區進行環境影響評估報告書」,以二階環評重新檢視大發工業區的環境、社會、經濟影響,先充分掌握全區域的污染現況,納入居民的健康風險、流行病學調查等,嚴格規範進駐的產業類別,排除高污染事業,制定污染總量管制,重新規畫廠區配置。
五、工業局和環保署有責任進行全台工業區的總體檢,建立有效的環境管理和監督機制,重新進行區域計畫,讓住宅區和工業區空間區隔更為明確。
除了上述的工作外,更應立即停止高污染工業的擴張。去年年底中油三輕擴建案通過環評後,石化業為之「振奮」,位於林園、仁大、大發工業區的中下游廠商已準備擴廠,其中大發工業區內的信昌、長春化工將興建各年產30萬噸的丙二酚廠,這些工廠的擴張勢必使現有的污染雪上加霜,再這樣發展下去,整個大高雄地區就快不適人居,只適合蓋工廠了! (原載於地球公民電子報第11期)
〈後記〉潮寮事件後續發展
2009年1月16日,大寮鄉民不滿政府未回應其主要訴求,動員潮寮、會結、過溪三村共1,700多名村民北上至總統府前陳情,行政院長劉兆玄指示環保署與工業局促成大發工業區廠商與居民簽訂環境保護協定;1月18日,有鑑於北上抗爭未獲正面回應,居民憤而包圍污水處理廠,發生暴力事件;1月23日,環保署和工業局召開協調會,調處敦親睦鄰及環保協定。2月10日,續談敦親睦鄰及環保協定,村民要求每人賠償10萬元納入環境保護協定內,但無共識;2月11日,潮寮國中小師生回校上課;2月20日,再次協商仍無共識;2月22日,環保署發出「舉證責任反轉」新聞稿。
3月12日,再度召開協調會,工業局和廠商都不願意簽環保協定,致未達成任何共識。3月16日,三村召開村民大會,村民請鄉長、村長等代表繼續協商。
地球公民協會如何看「潮寮事件」筆者在2009年3月之前,擔任公視「有話好說──南部開講」主持人,潮寮事件發生之後,分別在1月4日、11日主持了二集節目追蹤潮寮事件。同時,協會也曾二度拜會潮寮村吳村長及會結、過溪村的村長,提供後勁、林園反公害運動之經驗,明確告知「要回饋」可能衍生的負面作用,建議在訴求上加入健康風險評估、流行病學調查、設置公害監督委員會、進行二階環評等意見,吳村長很快的就把我們的意見納入居民的訴求,大部分意見也獲得政府回應。但是,目前居民與政府爭議的焦點是在污水廠遷廠、三村每人賠償10萬等,這些則非地球公民協會所關切的重心。 100多名師生受害的「潮寮事件」勢必成為台灣工業污染最具代表性的案例,「不要成為下一個潮寮事件受害者」,已是許多反公害運動者的口頭禪。另外,環保署主張的舉證責任反轉,也就是要求污染者提出自己並非污染元兇的證據,對環保運動而言,是個極佳之解釋,可以用來進行各種污染之訴訟,但能否成案,得看環保團體的能耐。 地球公民協會是一個非常小的環保團體,我們關心後勁、林園等石化工業區的污染,深知如果不從制度的建立、後續的監督機制、民眾環境意識及參與的能力提昇等著手,很難對付這樣的工業巨獸。潮寮事件是工業發展過程的典型悲劇,絕不是單一也不會是最後的事件,筆者衷心企盼關心潮寮事件的朋友,能由此看到台灣工業發展的結構與歷史脈胳,一起來找到適當的著力點。 李根政2009/3/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