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光啟示錄

文／蔡卉荀（CET主任）

後勁溪又登上頭版新聞了！

去年10月1日，高雄市環保局發現後勁溪被排放pH3.02、鎳4.38mg/L超標四倍的強酸廢水，懷疑位於楠梓加工區內的日月光半導體公司涉嫌重大。進一步追查發現，日月光疑似將自來水灌入採樣槽，讓稽查人員檢測，再將完全沒處理的廢水直接排入後勁溪。12月9日，環保局決定大動作取締日月光，帶了大批媒體到現場，高調開出60萬元罰單，揚言「這次一定要停工」。

或許是受到紀錄片《看見台灣》的刺激，媒體立即以頭版頭刊出，撻伐日月光身為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封裝測試廠，享盡國家租稅優惠，竟惡意污染河川！環保署也立即支持停工懲處，更呼籲各縣市比照辦理。面對排山倒海的譴責，日月光緊急澄清「這只是單一異常事件」試圖滅火，但隨即被打臉。

根據環保局及環保署公布的資料，日月光高雄廠近3年來共被罰了25次，其中放流水不符標準12次，未採取或不符合水污染防治措施11次，罰金從1萬到最高60萬，累計541萬元。換句話說，日月光是累犯，是放任廢水連續違規也未改善的說謊者！此外，三年總罰金541萬元對照日月光年營收2200億，完全不成比例，更毫無嚇阻效果！環保機關除了不斷開單，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繼續違規污染河川，完全沒轍?!

是的，唯有「停工」才能真正讓廠商感到痛，但掌握裁量權、3年來都不敢舉起停工這把尚方寶劍的環保局，這回玩真的還是玩假的，大家都在看。日月光老董張虔生立刻哈腰道歉，說要捐30億做環保；親商的經濟部則扮黑臉恐嚇：「不宜貿然停工，否則沒人敢到中華民國投資」；環保署也緊抓日月光罪狀之一的暗管偷排爭議，改口「須審慎評估是否已達停工標準」。企業、中央與地方角力不斷。

身為公民團體，我們關心的其實是社會公平：1.違規惡行要有感懲罰；2.受影響的環境和下游農漁產業要復原回來；3.親商、過於寬鬆的法規要矯正過來；4.對企業的任何懲罰都不許轉嫁到勞工身上。因此，我們與大高雄總工會、高雄市產業總工會、台灣電子電機資訊產業工會，聯合召開記者會、拜訪高市府，呼籲「立即停工、薪水照給、嚴修水污法」。

我們的訴求很快就獲得社會認同，環保局終於判定日月光產鎳廢水的製程停工，並引用《行政罰法》追討1.1億不當利得，勞工局承諾將停工期間勞工權益的保障納入復工審核項目，環保署也贊成修改《水污法》，同時法律界與環團也合作推出民間版《水污法修訂草案》(詳見第16頁)。

但是，判決停工不久，日月光老董張虔生便拜會市長陳菊，上演握手和解戲碼，表達希望儘速復工，並清場密談10分鐘。幾天後，長年無法改善污染問題的日月光突然像個乖寶寶，迅速提出水污染改善計畫申請復工；另一方面，又聘律師寫狀紙、提上訴，要求環保局撤銷處分。為了復工，不惜人格分裂，這就是典型唯利是圖的企業。外界看傻了眼，好擔心那轟轟烈烈的停工之後，接著就是政商交易、雷大雨小的閃電復工？

於是我們開闢了兩條戰線，其一是與長期關注電子業社會責任的國際團體串聯，透過產業鏈直接施壓，要求日月光負起企業社會責任(詳見第X頁)；另一是與高雄市議會聯合召開公聽會，邀請居民、農漁組織、市府各相關局處、工業局與加工區等單位出席。公聽會的共識是：高市府對日月光的復工審查應落實「資訊公開」與「公眾參與」，在陽光下徹底解決日月光汙染所造成的問題。

環保局實際如何處理呢？下圖是環保局的復工審查程序及目前進度：

這個過程全程在環保局內部進行，除了簡短的審查結論，什麼也沒對外公開，外界根本無法監督污染是否確實改善，更遑論參與、表達意見，完全黑箱。

更糟糕的是，審查只在環工技術面把關，對於日月光該如何恢復後勁溪生態？如何賠償下游農作的損害？如何建立後續監督機制，防止公害事件重演？…這些攸關社會公平與環境永續的課題，都沒有討論。換言之，市府用納稅人的錢緊急收購下游有汙染之虞的蔬菜，又聘請專家學者協助日月光改善廠內的污染防治設備，但是，日月光竟不需為此支付任何一毛錢，也不需承諾負起社會責任，修復社會與環境的損害，就可以復工營運！

覺得誇張嗎？更叫人驚駭的是，高雄市環保局說，歷年來、所有縣市、每一家企業的復工申請，都是如此。

一如台灣眾多河川，後勁溪仍然每天串聯上下游的工廠與農田海域，靜靜地流著，我們怎能容忍繼續看著它們一次次受傷之後，又一次次被遺忘。這次日月光事件暴露出非常多政府法規體制與執行面的問題，也帶我們再次思考企業營利之餘應負起的社會責任。該向這種剝削環境、罔顧社會公平的經濟發展模式道別了，行政機關也不該再玩高舉輕放的把戲了，帶著這次事件的啟示，我們要持續行動，不僅看見台灣，更要創造永續、公平的台灣。